雨停了,天却依旧阴着。
除了马蹄与松软泥土挤压发出的声音之外,这个灰色的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沉浸在了一片死寂之中。
四周环绕着的枯树,像是在用某种极为隐晦的手段表达着某种绝望的挣扎般张牙舞爪着伸向了天空,却早已失去了生命,止步在了某个时刻。
……
和我并排骑行的人名叫高城拓海,军衔中尉,是和我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即便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轻浮的性格,但是在经历了一场场战斗之后,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我们两个成为了跟在少校手下一路走过来的老兵。
至于我们身后同行的人,则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大人物,来自少校的命令,要我们保证此人在此地停留期间的安全。
为此,即便身体到处都在抱怨着刚刚完成的调任的疲惫,我也依然不敢放松丝毫警惕,环视着四周枯败的丛林……
“寒川,”高城叫着我的名字。
“……”我并没有回答,等待着他的下文。
“有没有想起我们之前执行过的一次任务?”高城说着张开双臂,像是在示意我周围毫无生机腐朽枯败的树林。
“……”我保持了沉默,从参军开始,跟在少校手下执行了许许多多机密的任务,统一军的特种部队就像是一个清扫工一样,默默无闻地做着肮脏的事情,但也正是拜此所赐,我才在二十二的年纪就被授予了少尉的军衔。
马掌轻轻地踏过腐烂成泥的落叶,耳边传来了舒缓的水声。
统一军的建立标志着漫长四年战争进入尾声,人类终于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的小孩,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如今,仅存的两亿人全部生活在世界各地的集聚点里,以求平稳安定的生活……
循着水声,我们很快走到了树林的尽头,眼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和一望无际,长满灰黄色杂草的原野……
背后传来了满是惆怅的叹息声,像是在感叹这个世界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我和高城沉默地对望了一眼,轻轻挥动缰绳继续前进。
在核战争结束之后,地面战断断续续进行了四年,直到战争初期日本放出的H-183病菌武器,因为受到了核辐射而产生了极具杀伤力的变异,在半年的时间里杀死了五亿多战争的幸存者,人类才开始意识到,如再不停止斗争,等待着我们的只有灭亡。
原野变得开阔起来,视野中却全部是一片灰蒙蒙的色调,远处的天空传来了沉闷的雷鸣,预示着又一场暴雨的来临。
我再一次环视周围,这样几乎有半人高的荒草实在是隐藏的绝佳环境,抵抗军完全可以在这里设下几十人的埋伏等着我们,而此时我们却束手无策。
意识到了危机迫在眉睫之后,便成立了统一政府和统一军,集资在世界范围内建造二十米高墙环绕的集聚点,严格进行防疫控制,这样人类已经度过了两年的时间。
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木屋,看上去简朴到不能再简朴,也没有电气文明的痕迹,明显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建造的。
与其说是住宅家,我更相信它是抵抗军的据点。
抵抗军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出现的,统一政府为了及早恢复秩序,阻止病毒的蔓延,采取了几乎是军事化的管理措施,这也招致了许多人的不满,于是便有相当一部分人拒绝进入集聚点,而是选择留在外面,并将自己武装起来。
至于他们的食物淡水,还有武器弹药的供给是从哪里来的,统一军还不清楚,推测有可能是在山区中有地下工厂的存在吧。不过抵抗军的人手相当紧缺,而且他们流荡在集聚点以外,仅仅是生存就是大问题,再加上病毒的存在,统一军高层都认为抵抗军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所以在战争结束之后不久军队大量裁员,大多数的士兵成为了治安警察什么之类的,像我这样留在军队中的人大概只有是三分之一左右。在战争结束之后,统一军的职责也仅限于维持治安和剿灭抵抗军。不过统一军几乎从不主动出击,抵抗军大概还是要自生自灭的。
三人在沉默中前进着,我们都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只是都不愿意再多加评论而已……
对于在战场上夺取了无数人性命的我来说,今天只是又一次将永恒的离别带给别人而已,这是我所接到的命令,我也从未对此感到过自责,或许有所惋惜,但是从没有过自责……
终于走到了木屋前,按照高城的意思,我卸下了腰间的手枪和匕首,和不明人物一起走到了门前,敲响了木门,高城则留在外面等着。
一阵凛冽的风裹挟着远方暴雨的气息吹来,穿过了黑色的塑料雨衣和深绿色的军装,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地面战的四年和战后的两年,从核战结束到今天的六年间,数十亿吨核爆尘漂浮在天空中,从没有放出过一次晴天,高层大气中大量的尘埃也使得全世界进入了漫长的雨季,仿佛这个星球都即将要腐烂一般,变成一块散发着恶臭的泥土。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门的那边一直没有传来回应,我本能性地去摸腰间的手枪,却发觉高城已经将其拿走,说是因为不配枪“看起来会比较友好”。
然而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两个披着黑色雨衣如同幽灵一般不请自来的人会是友好……
门终于缓缓打开,门板背后出现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目光中理所当然地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我们是统一军,”我撩开黑色的塑料雨衣,将军装露给他,“你是坂本吗?”
男人沉默着点了点头,咽口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能见见你女儿吗?”
明显不被欢迎的二人进入了木屋的客厅,屋内的装饰简洁而又古朴,也没有任何现代电器的痕迹,看得出来名叫版本的人大概是有些情调的,但是现在显然房间中的空气浸满了紧张的气氛。
坂本的女儿推门走了进来,看上去大概有十岁出头,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白色的衬衣和牛仔裤,皮肤很健康地微微发黑。
“有什么事吗?二位。”似乎是因为见到了女儿,坂本的语气变得强硬了起来,略带颤抖强做镇定的声音背后是更多的不安。
我看向了身旁的大人物,即便摘去了雨衣黑色的风帽,即便现在是根本不可能见到阳光的天气,他依旧戴了一副墨镜,显然是为了隐藏自己的面貌。
他说着从衣服里面掏出了一个密封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针管。
“别动。”他对坂本的女儿说到,同时从她的指尖抽出了一点点红色的血液……
“这是干什么用的?”坂本不安地看着我们问到,我们却没有人回答。
“……”
“……”
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过去了几分钟,盒子上面的一个指示灯亮起了绿色。
“我们需要你和我们走一趟,”他站起来对坂本的女儿说到,“去收拾一下行李吧。”
父亲很着急地抢在女儿前面问出了为什么。
墨镜轻轻地摇了摇头,转头示意我。
“这是我们从上级得到的命令,跟着来吧。”
回程的路上,再一次下起了暴雨。
离开了父亲的小女孩并没有哭闹,而是异常地保持了沉默,我们一路沿着林间小路飞奔,直到和天空一样颜色的二十米高的混凝土隔离墙缓缓进入视野。
陡然矗立在面前的高墙给人一种压迫感,坂本的女儿想来应该是第一次见到集聚点,然而她却并没有仰头望着城墙顶,长大了嘴,而是低着头保持沉默,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阴影之中……
“喂,小孩,想哭就哭吧,”一旁的墨镜靠过来说到,
“大概你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不知她是否听到了墨镜的话,我却并没有再向她重复。
黄色的警报灯发出亮光,混凝土相互摩擦发出的巨大声音穿破雨幕的噪声传入耳朵,我们面前的城墙缓缓打开了一个能容三人通过的缝隙。
……
到达了高崎附近的M-03集聚点之后,墨镜便将女孩带走,我也返回了自己的宿舍房间。
任务总算是完成,然而预想的疲惫感并没有袭来,我脱下雨衣和军装外套,在床上躺下……
少校接到的命令是就任M-03的指挥官,我和高城作为少校的手下自然跟了过来,负责指挥集聚点内五百人不到的部队,调任的原因是这一地区近期出现了抵抗军的活动。
然而到达这里之后尚未安定,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和墨镜去找人,大概和以往一样是上面派下来的机密任务吧。
睡意久久不肯光临,正在我辗转反侧之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走进来的人正是墨镜。
“有何贵干?”我坐在自己的床上,他则侧身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你就是寒川佑?”
我点了点头。
“我并不是军人,”墨镜说到,“但是还是有一个任务希望以少校的名义委托给你。”
“既然是任务,就不存在委托。”我回答到,“请讲吧,我一定完成。”
墨镜摇了摇头,“这么说来的话,应该算是我个人的请求。”
我点了点头,看来这次和墨镜有关的一切都并非是上层的命令,而是少校个人的委托,但是少校是为数不多我所信任的人,所以对此我并不介意。
“我从大阪跑到这里来,是来找一个人的,但是坂本的女儿并不是她,我希望你能在空下来的时候打听这个人。”
“是什么人?”
“宫泽诗音,”墨镜犹豫了一下之后说到,“mi-ya-za-wa-shi-on”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
“只有这些吗?”
“你知道这些就够了。”墨镜说到,“如果找到她的话,告诉她,跑得越远越好。”
“……是。”
我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命令,然后去完成就好,如果完成不了,也不会怎么样,就像是把一件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写在了记事簿上,想起来的时候便做一点,忘记的时候便忘记了……
墨镜正要起身离开,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问题,便叫住了他。
“坂本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即便戴着墨镜,我也能感受到他充满了警惕的目光,好像是在警告我“这和你没关系”一样。
“大概是要死了。”墨镜扔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我的房间。
墨镜带着坂本的女儿,就此离开了M-03,只留下了一个四个汉字的名字,和“逃得越远越好”的口信。
无论是对于宫泽诗音,墨镜本人,还是坂本的女儿,我都一点没有任何的好奇,倒不如说,作为一个下层军官,不如干脆地忘记这些事情,简单地服从命令即可。
……
早上一如既往地披着黑色的塑料雨衣,穿过灰白色的雨幕,走到了指挥所的门口,却看到有两个矮小的身影正在和门口的卫兵交谈,我便凑上前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卫兵告诉我这两个人自称是在寻找亲人,所以希望能够查阅M-03的常驻民登记册。
然而还等不到我给出回应,其中一个人便说到,
“你就是寒川?寒川佑?”
声音虽然低沉,但是透露出了些许惊讶,而且听得出,这是一个女声。
应该是在刚刚卫兵叫我的时候才得知我是寒川,但是我以前认识这两个人吗?
我并不觉得我是个有名的什么人物,更何况还是前特种部队,长期执行机密任务,这是个什么人会认识我?
“寒川少尉,”然而还不等她说出下文,另一个人就像是要打断她似的抢先说到,“我们能查阅登记册吗?”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认识我?”我反问到。
“普通人而已。”即便天上还在飘落着细细的雨丝,她还是摘下了雨衣的风帽,露出了面容,仿佛是希望以此来获取我的信任一般。
令我吃惊的是,阴影之下露出来的是一个少女的面容,年纪不会超过16岁,无论面容还是身形都显得十分娇小,银色长发的刘海之下,是一双水一般清澈的淡蓝色双眸。
她很美,这便是我的第一反应,美得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脸上的些许稚气和固执只让她看上去更有魅力。
另一个人便也跟着摘下了帽子,她看上去年纪差不多,但是留着黑色的长发,眼神中散发出成熟稳重的气息。从外表上看,两人并不像是姐妹,但是却隐隐约约给我这样一种感觉。
猛然意识到她们二人还在等待着我的回答的时候,雨忽然大了起来,银发的眼中已经露出了些许不耐烦。
“带她们去档案室吧。”我转头对卫兵说到。
登记册本身就是对外公开的,因为在这个时代选择游荡在各个集聚点间寻找亲人的人并不是少数,况且这其中也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如果向驻防部队的军官申请的话,一般都会得到批准。
“寒川少尉,”黑发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我。
“雪奈,我们走了。”银发已经重新戴上了风帽,叫住了黑发,像是在制止她一般。
黑发的女孩像是一直在犹豫什么,但是最后还是转身跟着离开了,对于她究竟想说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我也看过她的样子了,和记忆中的任何人都对不上号,比起这些杂事,现在我更应该关注的是抵抗军……
哐当。
我没有像往日一样去指挥所,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关上门,拉上了窗帘。
昏暗狭小的房间散发着潮湿的气味,窗外的暴雨像是无线电的白噪声一样压制了所有的声音……
此时此刻,或许我应该在某个同样狭小潮湿的房间中,和某个曾经我所珍重的人团聚,然而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步离开……
因为如今的我,已经再也做不到像过去那样守候在她身旁了……
六年了,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我将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妹妹这样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能有任何牵挂,不能有任何疑虑,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只为能够继续在这样的世界上存活……
若不是遇见了她,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如今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为命令而活着的机器……
哐当!
我抬起头,看见前面的大雨中站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她没有穿雨衣,似乎是匆忙从宿舍中出来的。现在,她正一脸惊诧地站在我面前,手里的暖壶掉在了地上,想必是排了长队打来的一壶热水哗哗地撒了出来,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熟悉的面孔……
被遗忘了很久的名字映入了我的脑海,那时的人和事,像是忽然掀去了隐身斗篷一般,赫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原来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我已经忘记太久……
和泉绫野……
为什么……我丝毫感觉不到惊讶呢?
为什么……丝毫没有重逢的欣喜呢?
她不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湿透,额前的刘海贴在了脑门上,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我……
“寒川……佑……”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是你吗?”
我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感受着这样一个事实,六年来杳无音讯的儿时玩伴,现在突然出现在了面前,然而我的心却像是封冻的冰面一般掀不起丝毫波澜,无论我如何地努力,也丝毫不能撼动坚实的冰面……
失败了。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经过呆滞的她,走了过去。
“寒川佑!”背后传来她的喊声,“我和……”
“是嘛……”我停下脚步,打断了她的话,“她还和你在一起啊……”
“是啊……”她回答,“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好好的……”
暴雨无情地击打着我的身体,让我时刻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没有丝毫的虚假,没有任何逃避的空间,一切都摆在了我的面前。
是啊,你在这里,她也在这里,你们都好好的……这就足够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远远足够了……
“绫野……”我转过身,语气冰冷得让我自己都惊讶,“别告诉她,你见到我的事。”
“为……什么?”绫野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你还看不出来么?”我苦笑了一声。
“寒川……”绫野的声音中带着泪水的味道。
“就这样吧……”我转过身快步离开。
隔着暴雨的白噪音,我似乎能听到绫野在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
寒川佑……寒川佑……寒川佑……
我低着头,加快了脚步,让军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盖过了绫野……
战争爆发之前,绫野是邻居家的孩子,比我大一岁,时常找我和舞一起玩,我们三人在儿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然而平静的日子随着战争的爆发结束了,被被征入刚刚改组而成的陆军的我,经历了短短两周的训练便被送上了战场,自离开家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家里的消息……
一声轰鸣的响雷打断了思绪,周遭除了雨声的声音全部消失,耳朵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雨滴从屋檐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暴雨仿佛将整个世界困在了大海深处,将它深深包裹起来。
直到这时,我才猛然想起许多年前和舞做出的约定……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敲门声粗暴地冲破了暴雨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畔。
咚咚咚!
房间还是同样的黑暗,我拿起床头的军用手表,看到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从床上坐起身来,才察觉到疲惫感已经悄然袭来,头痛得厉害,像是被穿进了一根钉子一样……
最终还是打开了房门,等着责问劈头盖脸地袭来,
“你今天怎么……”高城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什么事?”我抬起头问道。
“算了……”高城像是泄了气一般,“寒川会缺岗,还真是罕见啊,发生了什么吗?”
“有什么要紧事吗?”不愿意谈起家人的事,我反问了一句。
“少校来了电话,说公路发生了塌方,会晚些回来。”少校前些天去中央区听取上级的指示,不然前些天的墨镜,大概少校是要亲自陪同的。
“还有吗?”
“比起这个,我们的侦查哨在城外发现了些东西,你最好过来看一下。”
侦察哨已经把照片送到了指挥所,是车辙,而且是非常新的痕迹,像是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被运到了集聚点附近,在被雨水浸泡的松软泥土上留下了非常明显的印记。
仅此并不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是大概高崎地区抵抗军有所动作的情报并不是空穴来风,然而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安排更多的岗哨,多派出侦察兵在集聚点周围警戒,然后祈祷抵抗军的家伙们最好还是安安心心地窝在深山老林里瑟瑟发抖,别做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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